“五四”时代的新文学运动的两个主要领导人──胡适之、陈独秀,今日在海外的青年人,似乎只知道胡适之其人,而不闻陈独秀其名。他们两人当时都是北京大学的教授,而陈独秀的资格还比胡适之老些,胡氏未返国任教,陈氏已在北大任文学院长了。也可以说,新文学运动最先得到有力的领导的,还是有赖于当年陈独秀所主编的“新青年”。他也是中国**党最初组织人之一。
在当时,这个被指为新文学革命的人物,却是旧时代文人心目中的叛徒,他们时时在讥笑他,也处处在谈论他。北京老一班的人物,大都会算命看相或是和算命看相先生有交游的,她们都在谈论两人的相貌,因为当时他们无法知道他俩的八字,所以只好谈相了。
当时北京有两个相学泰斗,一个是职业相士钓金鳌,一个是业余相士秦四爷,这两人都和旧派人物有来往,而和新派人物如陈独秀之辈是绝缘的。依他们两位对陈独秀和胡适之两人的相局,有一个传闻出去,为许多人所知道的,说陈独秀是“清中带浊”。说胡适之是“浊中带清”。
两者依相理说,两人都是上格的相,但不是上上,只是中上。换句话说,他们两人都是“名高于位”“贵而无权”而又“起落无定”的格局。更有一事则说他俩都是骨肉离散的人,象庭幸福是有限的。
再就两人既然不同的格局,也就是一个是“清中带浊”,一个是“浊中带清”来说,当然胡适之比陈独秀为优;因为“浊中带清”,有“清”露秀;而“清中带浊”,则不免因“浊”而累了。陈胡两人都是安徽人,陈是怀宁人,胡是绩溪人。两人的相貌也有他的出生地的特质:怀宁是长江北岸,近水,根据“近水者智”的原理,所以,陈独秀是清秀之局,为人似乎也比较活泼。绩溪乃皖南的山城,近山,根据“近山者仁”的遵理,所以,胡适之是忠厚之局,为人似乎比较严肃。这是看见过两人的人都能于仪表上看出的。
最明显一个特点,胡适之是近视女眼,眉也比较浓,眉目之间并无特点;而陈独秀则眉清目秀,未发言而眉目之间似有欲语之情,能使对方见而有喜悦之感的。
陈独秀不但眉清目秀而已,人品也英俊,风度也很潇洒可人,诡话更是有声有有色,足以倾倒群众。这些都在胡适之上。所以,当时一般青年,见过胡陈二人的,崇拜陈的人多过祟拜胡的人。
我们似乎每一个人都能明白“眉清目秀”是怎么样子的。据说,陈独秀之所以能在三十多岁就为中国**党创办人之一,就在于他的一双眉毛,一看见陈独秀的人,第一个印象应是他的“眉高”。所谓眉高,有两种特征;第一是眉与目距离高,既不压目,且能醒目;第二是眉尾高翘,高于两耳,前者主其人聪明豁达,后者主其人位尊名重。
其次就是“眉清”。眉清的主要现象是眉毛不浓黑,不乱杂,每根眉毛都能清而见底。这种眉清,只是一般的聪明,其特别处就是做事条理分明,不紊不乱。
这“眉清目秀”乃对“眉浓目浊”说的。眉清的人必须配上目秀的才是好相,特点就是为人聪明伶俐,做事有条有理。而陈独秀不但“眉清目秀”,又加上眉高,所以他便出类拔萃,成为名满天下的人物了。
不过,在俗跟看,眉浓是不好。举例说,***就是典型的眉浓,而***刖是眉清又高。毛的眉相和陈独秀同型,而毛相则比陈厚重得多。当时相士说陈独秀后运不好,而且说他一生颠沛坎坷。
这一点,一般粗知相术之人是看不出的。因为他的相局是“清中带浊”,而带浊之浊是不容易看得出的。是这一浊,钓金鳌和秦四爷各有看法,钓金鳌说他“形”中有浊,如“目光不定”、“语尾细沉”、“步伐不稳”、“笑声不扬”之类。这都是指破了“清”相说的。
至于秦四爷所说的,则指“气”浊说的。他说陈独秀的气浊,乃指“沉思锁眉”、“颜色不纯”、“气力不足”和“秀气不蓄”之类,这四种之被认为“气浊”,其理由是:沉思锁眉“愁意”浊,颜色不纯“杂色”浊,气力不足“倦容”浊,而秀气不蓄则系“露才”浊了。据秦四爷说,陈独秀这四浊都有,所以,他的一生是相当坎坷而终又失败的。
秦四爷和钓金鳌都同样看出陈独秀几岁要死长子;几岁有权位上的惨败,又有牢狱之灾,再而坎坷而终,当时老一派的人物?在文字官司上是说不过胡陈二人的,因而他们就怂恿钓金鳌作公开的评胡适之和陈独秀的相。
当然其中山秦四爷最出力;因为他只是业余的,而且极少收人们的润金,所以愿意帮钓金鳌的忙,叫他写一篇评论胡适之和陈独秀的相局的。这篇文章当然不是钓金鳌自己执笔,而是由他和秦四爷二人共同提示意义请别人代笔的。文章还是用文言写的,在一家颇出名的小报上发表,因为文中叙述钓金鳌和秦四爷两人关于胡陈二人相局交换的意见,所以这篇文字很多人都看见,因为是两个命相泰斗批评两个时代的著名人物。
那篇文章先说陈独秀,因为当时陈独秀的地位比胡适之高。他先说陈的相局“清中带浊。”陈独秀是眉清目秀、风度翩翩的文人,青年时当系一个美男子,而当时北京文人知道陈独秀的,都说他是一个“美才”。因此要论他的相是“清中带浊”,就引起人们的趣味了|何以陈独秀的相会是“清中带浊”呢?带的是什么浊呢?
钓金鳖文章上,陈独秀的相确乎属于“清”格。清格的相原是贵格的,凡清相的人,非贵即富毫无疑义的。但必须有一个条件,那就是“一清到底”的条件。
凡是“一清到底”的相,必然是大贵之人,名满天下。但此种相的人,多半另有不幸事件,那就是,不是家人有不幸之事,便是自己不得善终的美中不足。
他说陈独秀相的“清中带浊”有两点知道他都容易感觉到的,一点就是陈独秀的音色木清,他的声音有些类似商人而非文人的声音,若在隔壁听他说话,绝对不会想到说话的人是一个风度潇洒的文士。另一点则是走路。他说陈的走路有步伐不稳之象。这两点最是浅现。
此外,他又说陈独秀沉思时,目必不定;睡眠时,神必不安,这两点一般人是不能知道的,而亲近他的人和他自己就都明明的。凡是听过陈的讲学,都发现他每在沉思时,一般人是目光注意一点,而他的目光都是闪灿不停的。
至于说陈独秀的“睡眠时,神必不安”一事,陈独秀自己和他的家人,看了这篇文字不知作何感想,而北京大学中有些教授和学生,会有一个暑假和陈独秀到北截河避暑的,他们看了这篇文字就跳起来惊奇地说:“这事数年来我们闷在心里不知其故,现在才知道这原来是相理的关系。他们对人说,陈独秀先生就是午睡一二小时,也会无缘无故突然跳起来惊醒的。”
当时也有人把报纸所登的事去问他,他对于那些过去的事实并不否定,但对于未来的事情,却笑笑地说:“这些十年后之事,连我自己都不知道,他们看相的会知道,你肯相信他吗?我却不敢相信的。”
当时是“五四运动”前三四年之事,“五四运动”是民国八年即一九一九年,此时民国六年即一九一七年。那篇钓金鳌署名的文字,是一个命相同行中的一位兼通八字流年吉凶休咎的人代笔的,所以也谈及八字命理。文中也不写民国若干年,当时更不通行写公历,只是依当时习惯,还是写甲子的岁次。文中有一段是这样写道:“今年(注.一九一七年)是丁已年,已酉丑会金局,丙丁火官星又得住,所以,陈氏这几年一直有十年的大运好走,登峰造极,红极一时,这并不是他的才能文学造成,完全是命运的关系。如果陈氏不信命运,且看十年之后的情形,便可分晓。下一个丁年是丁卯年(注:即民国十六年,一九二七年),由于亥卯未会木局与酉丑相冲,受冲既太过;而丁火又坐卯,克身也太甚;所以,这一年是一切荣华付诸东流,骨肉且有生离死别之痛。”
除就八字说这样之外,还就相局具体地说:“这一年,陈氏将有二事发生:一事是他的被黜之羞,一事是将有丧子之痛。”陈独秀对于丙丁火、已酉丑、亥卯未等虽然不懂,对于这一段文字却是明白的。所以他对这十年之后的事情,才说:“这些十年后之事,连我自己都不知道。”
就当时的情形说,陈氏是当时中国**党的领导人,又是北京大学的文学院院长,又是**党最有力刊物的“新青年”的主编,理论,他的地位是不会动摇的。
然而,事情真是奇怪,到了十年后的“丁卯”年即民国十六年,中国国民党北伐成功,国共两党破裂,同时,中国**党内部也分为两派:一派是以***为首领的,一派是以陈独秀为首领的。但当时中共的中央力量操于***之手,陈独秀因与汪精卫联合宣言,被指为“托派”,被开除了,从此陈独秀便不再起来了。
更奇妙的是,那时国民党也分左右两派,左派即汪精卫的一派,主张与陈独秀合作,而右派则主张反共,这就是当时所谓“宁汉分裂”,宁(南京)方面开始所谓“清党运动”,大捕**党人和左派分子。
当时上海乃由杨虎为警备司令,陈群为政治部主任,专门负责清党工作,风声鹤唳,谈虎色变,有所谓“羊虎成群”的杀戮世界──“羊虎成群”就是“杨虎陈群”的谐音。警备司令部设在上海郊区枫林桥前军阀卢永祥的别墅,每日杀人数十;而陈独秀的儿子,也是那年的夏天在这里杀掉的。命运!父子同年遭殃,而且在十年前被钓金鳌在北京报纸上断定的,这不能不叹为奇妙了!
后来宁汉合作,国民党右派反共有力,接着国共战争开始,陈独秀虽被中共中央开除,仍不失为**党的一派,日战争时,陈独秀被释出狱,但已无路可走,只好退走重庆过其暮年的养病生活了。也就在抗战中以老病死于重庆。
当一九一七年的时侯,陈独秀是一个新时代的领导人物,一身为中国**党的领袖,北京大学的文学院院长,名满天下,倾倒中国青年,谁也不敢相信,会像算命先生那样敢说他十年之后就会一败涂地,而且有失子之痛的事的。然而,事实上偏偏是这样的结局,但不知陈独秀僚倒重庆时,对当时钓金鳌所断的命运作何感想呢?
有一个蔡先生,抗战时也在重庆,曾与陈独秀接近,也曾邻居过。他说,陈独秀当时也常说起命运之事。他说,当一九一七年时,他对钓金鳌所说的话,认为毫无价值;因为,这些变故之事都是不可知的,而且是十年之后的,谁敢相信有此剧烈的变化呢?
蔡先生曾问陈独秀,现在的情形已经完全应验了的,那么,你面对这事实又作何感想呢?他倒是很开朗地说:“事实胜于雄辩,我当然不能有雄辩,但我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?我恐怕永远也想不通!”
但,陈独秀有时谈到***之所以能够掌握党魁,蒋总统之所以能够为国家领导,在话里笑间也常常谈“他们的命运倒好。”他心裹满怀“我陈某只是命运不如他们两人而已!”这是陈独秀晚年的思想。
有人说,如果陈独秀当时不走“托派”的路线,那么,今天的天下便是陈独秀的天下了。再退一步说,如果他当时不是**党,而仅仅是一个北京大学教授的话,以他的才学,不至于不如王云五,不如胡适之,何至于连一个教授都不可得,乃至死于贫病交加之中呢!
从蔡先生那裹又知道关于陈独秀青年时的有关命运的一段故事,陈独秀原是安征省怀宁县的望族。少时家裹原希望他从事科举之业的;但算命先生却说他的命运之业,只宜学医,这是家人在他十岁时为他算的命。算命先生在他的命纸上是这样批道:“生性聪颖,但嫌傲癖。一生有偏贵无正贵。宜出洋求学,不宜举子之业。出洋之地,宜向西行,英、法、德三国均可。一生事业不是杏林即儒林。”
据说,陈独秀的记性极强,他对于自己命纸上所写的似乎还记得很清楚,但他只对人说了这些,其余有关后运如何他不曾说。他说命书上写明“不是杏林即儒林”,就是,说第一要做医生,其次要做先生。他的家人是极相信命运的,因为算命先生口头说他若是从事举子之业,要想做官,恐怕难免有牢狱之灾,甚至有杀身之祸的。
因此,家人就决定他中了秀才,有了起码的功名之后去学医。家人原想叫他读德文准备到德国去学医的;但他却不喜欢读德文,而喜欢读日文。同时,当时中国留学多数去日本,因此他要到日本去留学。家人也不太勉强他,但结果日本学成之后又到法国去留学,所学的不是医,而是文学,回国之后又从事**党组织,乃有此种结果了。